12月一到，所有App都在有意无意地通过「年终盘点」来提醒你今年又要过完了，而此刻的我仍然弄不清「2021」「2020」「2019」以及「今年」「去年」。
如果用这些条目来总结这一年是否有些乏味？它们能定义我吗？我是我看完的书和电影的集合吗？今年播放最多次的歌是我今年的主旋律吗？
我以前很喜欢写年终总结，从某个时间点回望过去这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总有一种「看！我做到了这么多！」的满足感，不管是非常实际的重大人生事件，还是精神世界里我有了一些为我称道的变化。
但2021年没有。我很遗憾地想，大约是没有。
猫
和猫又相处了一年，有时候我对着她说话我觉得她听懂了，我说「你别走，再陪我躺一会儿」，她定定地看着我，原地转了两圈，又在我身前趴下。我抱着她蹭，一边蹭一边说「猫猫你怎么这么好」，猫重重地叹一口气。
年底我的杀马特之魂再次觉醒，除了把头发又染得乱七八糟还去把猫纹在了身上。刚纹完那天我因为怕碰到纹身从床的左侧换到了右侧睡，猫一反常态从平时睡的床的左侧换到了右侧，在我头顶打呼。我心想莫非冥冥中我和猫真的通过这个纹身产生了某种心灵感应？
（后来发现并不是，猫只是突然发现那个位置也挺好睡的）
但这种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有心灵感应的时刻今年不止一次，今年猫做完一个不小的手术后我也有类似的感受。现在想来这似乎都是非常自我中心的一厢情愿，即我在为猫作出了某些付出后就擅自认为猫对我有所感。猫根本不在乎。
我觉得我爱猫也是因为猫不在乎。猫不止不在乎我自以为是的付出，猫也不在乎我工作不认真，不在乎我脾气暴躁，不在乎我偶尔忘记铲屎。猫觉得我就是我，而且猫在知道我就是这样糟糕的人类以后还是愿意呆在我身边，愿意让我摸她的肚皮，愿意忍受我突然把她从睡梦中抱起，愿意忍受我一定要握着她的手睡觉。猫不知道也不在乎她救了我很多次，很多次我抱着猫听着她的呼噜声，我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确定性可以去面对成年生活里巨大的不确定性。
因为我没办法向猫索求回报，所以每一次猫对我有所回报的时候我都很开心。我觉得我也应该用这种方式去爱人。
恋爱/同居
有天傍晚我和茶茶丸在小区里散步，一边溜达一边说起我今天听的播客，又聊搬家的计划。很琐碎的东西。像我以前觉得恋爱不该是这样的样子。
我以前 （可能现在也） 觉得高质量的爱情是很形而上的，什么灵魂共鸣之类的。我觉得这也是我逃避生活中的琐碎的原因之一。我们的聊天框里只剩下去什么时候回家/超市买什么的日常，我翻到最开始聊天打屁聊什么是爱情的聊天记录觉得好像那才是爱情。
我不是说我们之间不是爱情。我知道这是，但正是这种我陈腐狭隘的理解和美好现实之间的差距让我感到不适，明明是我已经得到了比我过时的坐标系里最好的还要好的东西，我却觉得是我得到的还不够好。然后会埋怨自己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非常确信我看了太多偶像剧和言情小说，以至于觉得爱情和面包是对立。偶像剧里没有琐碎，没有日复一日的重复，跌宕起伏的感情进入稳定即是大结局。大结局之后的内容是严肃文学，是爱情激情热情被柴米油盐消耗殆尽，然后是出轨与背叛，或是隐忍与漠然。文艺作品里的爱情不可以没有故事性。我好像也忍受不了我的生活没有故事性。
今年上半年有段时间觉得每一个今天都不过是昨天的重复。这种毫无故事性的重复很快就让我崩溃了，我和茶茶丸开始没日没夜地吵架。吵到凌晨1点的时候我说累了不吵了明天还要上班，又因为没吵完的架而无法入睡，于是接着吵到凌晨3点，因为两个人都哭得喘不上气无法继续吵架而必须暂停。第二天我也无心上班，草草开完会又接着吵架。
同居生活让这段日子变得很奇怪，上一秒是互相指责后让空气凝固的沉默，下一秒是「晚上吃啥」突兀地打破沉默，然后我们一起出门游泳，回家吃饭，甚至仍然在吃饭的时候看剧，一起讨论剧情，然后再次回到那被打断的沉默里，直到其中一个小心翼翼捡起话头，说「我们下午讲到xxx」。
吵架的中场休息我会在洗手间坐在马桶上开始脑内演习「如果我们分手要怎么办」，我在脑内为茶茶丸收拾好衣柜里的衣服，处理好他的书桌显示器等等家具，和他商量他未来的去处，让他把他放在高处我够不到的东西拿下来，想象我们抱头痛哭，我说「就这样吧」。我坐在马桶上一边想一边流眼泪，茶茶丸在门外有气无力地问我是不是还活着，我说「没事」。我觉得我没事，如果最坏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然后我就抱着这种「大不了就分手」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和茶茶丸继续吵架。很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因为我无法信任，于是先推开别人以避免自己被抛弃。我经常这样，我以前也这样，而且我以前也把别人都推开了。但茶茶丸和狗皮膏药一样。
我对这段时间印象很深。因为很奇怪。因为我从来没有和人吵过时间这么长的架。因为我们之后也没有分手。
然后我们吵吵闹闹地过了我的生日，一起找新的公寓，搬家，过周年纪念。
周年纪念我要求茶茶丸给我布置一个小红书同款的房间配小蛋糕，因为我们都很讨厌这种形式主义，而我又有欣赏别人为难的特殊癖好，所以观赏茶茶丸捏着鼻子布置房间的过程成了我最好的礼物。
现在想来这不还是一种形式主义吗？我还为装饰用的气球的浪费感到了一丝羞愧。但我喜欢这种两个人一起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感觉，这好像是我的生活的一部分意义所在。
我写下这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了那个老调常谈的问题：我写了这么多茶茶丸哪天我们分手了我回头看岂不是很尴尬？但他确实是2021年我生活里最主要的部分，从各个维度上来说都是。希望这句话能够稍微缓解一下未来的我的尴尬：我无得拣。
Adulthood
2020是我和成年生活的蜜月期，我为自己总算经济独立和掌握了自己生活中的大部分话语权而高兴，为自己弄清楚了一部分自己并准备好开始独立生活而高兴。
但是蜜月期过得很快，2021成年生活迫不及待向我揭露了自己的真面目：账单，电话，日历上的预约，不想做的工作，烦人的同事，碍于面子出席的社交活动，networking，和轻易被不规律作息击垮的身心健康。
有一天回家的时候家门口插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我不明所以，往常信件都会送到楼下的信箱。信封没封口，抽出来看到是公寓管理处的抬头，草草瞥了一眼看到了「驱逐」的字样，心里一惊，又仔细读，原来是因为这个月的房租逾期未缴，再不交钱就要被逐出家门。
我一边念叨着「我不是设置了自动扣款吗」一边冲到电脑前打开交房租的网站，账单上除了房租赫然还有一笔50刀的迟交罚款。一边交钱我一边想起来上次我嫌手机复制账号不方便打开了设置自动扣款的界面又关掉了。茶茶丸在一旁安慰我说没事不就是50块嘛，我说那是多少杯奶茶啊！
但是还好有自动扣款，否则我的信箱必将塞满欠款追债的账单。
总之成年生活就像同居恋人一样无可避免地暴露出一开始我没想到*（好吧，也不是完全没想到，但是确实没想到）*的一面，在下半年我频繁进出各类诊所时达到巅峰：电话预约，保险，账单，报销，听不懂的医学名词。美国医疗保险里各种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术语和从小到大一直挥之不去的对医院的恐惧给我带来了一层新的焦虑，而焦虑迅速转为躯体化反应让我必须去医院寻求专业的帮助。
哎，我想念那个坐在我妈单车后座去医院只需要被她拎着到处走和乖乖打针吃药的时候。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掌握成年生活应该如何运转，但既然我妈能带着我在医院转明白，总有一天我也能自己转明白吧。
其他的变化
翻看今年记的梦发现我不止一次梦到回国然后无论如何都连不上VPN而焦虑地醒转。我想审查和墙带给我的影响比我自己曾经意识到的更大。所以痛定思痛痛下决心痛改前非决定和有审查的社交媒体逐渐切割，和朋友的聊天转到了telegram，不再发微博，在上班摸鱼的间隙搭建了自己的博客，还在把以前写过的东西慢慢往上面搬。我还是想要更自由一点。
2021年肯定不是最好的一年，但我还是满怀愧疚地快乐地在地球上完成了这一圈公转，尝试弄清楚我是谁，我在乎什么，以及如何去爱。还没弄清楚，下一年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