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突然想到，我已经一年没穿过内衣了。从穿上内衣到脱下内衣，过去了十五年。

第一件内衣是某一天我妈神神秘秘语焉不详地递给我的，穿上觉得有些别扭，回到学校被男同学取笑，被弹肩带，我把他打了一顿，但我还是觉得很屈辱，我不知道为什么。

和妈妈一起去内衣店买新的内衣，导购说这个聚拢效果好。我不懂什么叫聚拢效果。我进试衣间试穿，导购问需要帮忙吗，我不知道我需不需要帮忙。导购进来试衣间，手从我的腋下挪移到我的乳房。我现在知道什么是聚拢效果了。她又拿来一件有着长长的耳朵的内衣，说这个收副乳的效果好。我觉得我连腋下都被聚拢了。

聚拢效果好的内衣有厚厚的海绵和坚硬的钢圈，不能像拧衣服一样拧干，我用手在罩杯处用力攥紧，几滴水从指缝间流下，但内衣好像还是很湿，海绵也好像有些变型，我不敢再用力，夹在晾衣架上整理好，挂到并不能见到阳光的宿舍阳台上。有一天我发现内衣上有些霉斑，广州的夏天太热了，我总是出很多汗，尤其是在这厚厚的内衣之下。

我走遍商场的内衣店，大多数内衣我根本不会看，只是捏一下，捏到厚厚的胸垫我就换下一款，直到捏到没有额外胸垫的款式我才会问导购有没有我的尺码。导购拿来我的尺码，却又有厚厚的胸垫，我问为什么这个不是薄的，导购说小的size都有胸垫。

我终于找到了没有厚的胸垫的符合我的尺码的内衣，但仍然有钢圈，在我的乳房和乳房边缘的皮肤日复一日地留下红印。我总是在自认为没人看到的时候调整钢圈，好让它不要戳着我的乳房。我想是不是我的胸型不对。我上网查，听说我这种叫「外扩」。

我上网看到更多关于内衣和乳房的知识，幸运地看到了正确的那一部分，学会了如何测量自己的尺码而不是靠导购隔着衣服目测。我发现我一直买错了内衣，我应该选择更小的底围和更大的罩杯，我应该选择更大底盘的内衣，钢圈会戳我是因为钢圈的形状不适合我，而不是我的乳房长错了。我发现商场里有我的尺码的品牌的内衣都要三四百一件。我的内衣总是过不了几个月就有霉斑，三四百一件的内衣太贵了。

我把钢圈内衣的钢圈拆掉，这样我既不会被戳到，也可以用力拧干了。但它不再有聚拢效果，它也不再严丝合缝地贴合我的身体曲线。但我不太在意。我并不喜欢凸显我的第二性征。

我不再买有图案的内衣，因为白色的校服太透了，在大汗淋漓的夏季仿佛透明。我宁愿让每个人都知道我穿了内衣（本来每个人就都知道不是吗），也不愿让人点评粉色草莓的图案不适合我。我不喜欢粉色草莓图案，但商家觉得十几岁的女生应该喜欢粉色草莓。

我逐渐只买肉色和黑色的内衣，纯色，无花纹，无装饰，不会透出花纹和图案，不会透出蕾丝边，仿佛我没有穿内衣。但贴身的T恤下仍然能看到我的肉被内衣紧紧地勒住，我努力回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我无法忽视身侧的「赘肉」，我觉得自己好丑。

我不再买带钢圈的内衣，因为无钢圈内衣逐渐也有了足够的承托力。买的内衣肩带也越来越细，因为多一分布料就多一分温度。也不再买品牌内衣，而是找淘宝上各种外贸尾单（aka优衣库同款），因为一件只要50块钱。

我向男友解释为什么我并没有多大的胸会是C罩杯，解释内衣的尺码，解释一直以来他关于罩杯/乳房大小的印象是错的，解释为什么我的乳房和他以为的不一样，为什么她们俩看起来不是很亲密。我觉得有点好笑。

我买了一些乳贴，在夏天只用乳贴。买了两种，一种是胶布，贴在皮肤上，撕下来的时候很痛。一种是硅胶，出汗多的时候会掉。我在优衣库买了好几件带胸垫的背心，不算太好看，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保持这样的习惯好几年，直到去年因为疫情隔离在家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在家从来不穿内衣，只有出门的时候会穿。出门的时间越来越少，穿内衣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穿内衣这件事越来越变得没有必要，出门去一趟超市，来回不过一小时，除了超市收银员谁也不会看我，超市收银员其实也不怎么看我，我的乳房在衣服下偷偷呼吸新鲜空气。

我买了一些self-adhesive的乳贴，不会掉，也不会痛。我再也不想穿内衣了。

我不想穿内衣了，也不想买内衣，不想研究尺码，研究款式，研究打折信息。我不想洗内衣了，不想准备专门的洗护袋，专门的洗衣液，甚至专门的洗衣机。我不想记得在浅色衣服里穿浅色内衣，贴身衣服里穿光面内衣。内衣给我带来了太多的麻烦，而我终于可以摆脱了。

我再也没穿过内衣。除了运动的时候。

我觉得自由，从身体，到心灵，以及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