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某天猫突然不吃饭只喝水,除此之外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正常。我还在嘀咕猫为什么不吃饭,打开小红书就看见「猫咪突然爱喝水?可能是肾衰竭!」,点进帖子看了一眼,症状对上不少。随后我的小红书就充满了猫肾衰竭的病例。
我又谷歌看病了一番,得出结论:最好的可能是猫只是突然不想吃饭,最坏的可能是猫明天就会死。于是打了电话给宠物医院,预约了检查,又去买了别的牌子的猫粮,寄希望于猫只是突然嘴刁。
在检查日期之前猫开始吃新的猫粮,于是我想她只是突然嘴刁。检查结果出来,好消息是猫不是肾衰竭,坏消息是她的异常行为是甲亢所致。
后来我和身边人说起猫得了甲亢的事,大家第一反应总是「原来猫也有甲亢啊」。 这时候才意识到猫和人如此相似,都有甲状腺,甲亢的症状都是暴躁易怒、光吃不胖。
如果见过我的猫可能会觉得甲亢这件事更难以置信。拖拖是一只非常懒的猫,不爱吃,不爱玩,标准表情是「懒得理你」。总之吧,和甲亢似乎相去甚远。但我又意识到我之前把她突然对玩具产生的兴趣归结为她对这个家的信任增加了是多么的自恋。
不幸中的万幸是,对猫来说,甲亢比肾衰好治多了,只需要每天定时喂两次药即可控制体内激素水平。拖拖对药也没什么异常反应。只是人类被定时喂药这件事死死地绑在了房子里。
喂药的过程对猫来说很不愉快。想想也是,一个体型是你好几倍的生物谄笑着接近你,然后掰开你的嘴放进什么东西,再按着你的嘴逼迫你吞下去,甚至偶尔还会再把你的嘴掰开来确认一下你真的吞下去了。恐怖,折磨,难以理解。感觉两年来艰难建立的信任再一次岌岌可危。
复查时医生提到碘131治疗(仍然是和人类一样的),说口服药只是在延长病程,只有碘131能够根治,又给我打印一堆材料。我看着4位数的手术费心神不宁地回家,对着笼子里的猫骂骂咧咧说你死了算了。第二天就被裁员了。然后我决定要给猫做手术 (因为拿到了一大笔遣散费) ,因为我很快意识到比起失去工作,我更难接受失去猫。
治疗前去医院做了几次检查。每次进猫箱,猫都会激烈地骂人。20分钟的路程,她的嚎叫从不停歇。我把手伸进箱子里摸她,也无济于事。比起她的哀叫这种拒绝更令我伤心:我从来不是那个能让她感到被安慰的人。这也让我觉得她和我是如此相似地难以接受安慰。但她却安慰了我。
送猫去医院那天下了大雨,阴雨天加上猫一路的嚎叫让我在开始上班前就已经心力交瘁。回到家后第一次面对没有猫的公寓,觉得比安静更安静,就像突然拔掉了冰箱的插头,自己的呼吸仿佛都清晰可闻。猫的饮水机仍然在孜孜不倦地工作,流水声让我产生一种面对墓碑的心情,在心里提醒自己这只是个小手术,猫没回来只是为了留院观察。
两天后猫回来,带着辐射,我满溢的思念只能隔着胶皮手套轻轻抚摸,每日最多半小时,杯水车薪,于事无补。晚上睡觉要把她关进厕所,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的小黑屋,也无法阻止她在第一晚持续不断地挠门想要逃跑。再舒服的监狱也是监狱,猫比我更懂自由。
我戴着手套走进厕所,一边摸她一边解释。我问猫:辐射能让你变异听懂人话吗?猫在我手里呼噜噜,过了一会儿不屑地转过身去。我起身离开,于心不忍,又蹲下来摸猫,猫看了看我,一个箭步冲向门外。我气急败坏地把它抓回来,迅速关上门。我突然觉得这实在是太像我妈和我的关系:绝大多数时候她视我为一个成熟独立的个体,但总有一些时刻,她觉得我需要管教。
猫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每晚要睡小黑屋这件事,不再反抗,但偶尔还是会想趁着我们出门的间隙逃跑,只能抱回来再讲道理。神奇的是每次讲完道理她都不再反抗,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但最好还是不要。因为猫听不懂我的话,我总是很确信猫对我的所有举动都是因为猫自己想要,没有面对人时那种「ta是真的想对我好还是只是在being nice满足我提出的要求」的心虚。
两周隔离我倍受煎熬,脑子里都是「只能看不能吃」之类的下流话。如果养猫不能把脸埋进猫肚皮,不能听到猫的呼噜声经由我的身体传进大脑,那我养猫还有什么意义?!偶尔她像以前一样想要趴在我腿边,我只能把她推开。几次拒绝以后猫也端起了架子,不再试图靠近,我在心里默默为本就微薄的信任哀悼。
因为无法触碰,我第一次成为我和猫的关系里的被动方。于是我意识到,过去多少亲密时光全靠我一厢情愿热脸贴猫肚皮。即便隔离时间过半后我开始稍微放松,只要猫不贴着我的身体我都放任自流,猫主动来和我联络感情的频率仍然不超过一天一次。只有我晚上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她偶尔会跳上来,非常克制地趴在离我的脚还有10厘米的地方。如果我不克制地用脚撩她,她就会不耐烦地走掉,留下我徒劳地对着空气挽留。
隔离结束当天我下班回家就抱着猫一顿猛亲,猫骂了我一声跑了。我简直和戒毒失败了一样,把猫从各种窝里薅出来狂吸,猫对于人类突然暴涨的热情一如既往地回避,更经常地往我看不到的地方躲藏。但我好自私,只要摸到她我就高兴,我无暇顾及她喜不喜欢。
复吸了两天我冷静下来,又一次下定决心要建立一段健康的关系,强扭的瓜不甜,我要欲擒故纵欲语还休 (这健康吗?)。每一次猫主动来找我的时候我都非常克制地只是摸摸她的头表示「知道了」,实则内心在疯狂尖叫。一个星期以后猫偶尔会在看到我拍沙发的动作后主动来我身前,我心里尖叫得更大声了。
两周以后和猫关系和好如初,此间多少委屈已经尽数遗忘!(就是这样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女人)昨天看见猫自顾自躺着,我扑上去抱住她,她不但没有躲开,还在我怀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原来你也很喜欢跟我待在一起!我心里欢呼。此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前段时间看到有人形容COVID的症状是「脑雾(brain fog)」,感觉十分贴切。抱着猫的时候我总会感到一阵黄澄澄暖洋洋的脑雾,无法分辨,无法思考,无法言说 ,想奉献所有,想此刻永恒。
于是虔诚地祷告:「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