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加拿大回到美国以后我的状态起起伏伏。美国的空气好像都是焦虑的,回来的第二天我走在上班路上这样想。我其实心情不错,想到自己可以回到某种稳定的可预期的日常之中。办公室愁云惨淡,公司裁员,我没想到回来上班的第一件事是和同事trauma bonding。或许这是新的日常。
我报复性社交了两周,然后我又只想和自己以及亲近的人玩了。想玩的东西越来越多,能玩的时间和力气却越来越少。每天上班都在想,我究竟为什么还在美国当这个和尚撞这个钟,为什么我没有时间做我想做的事。然后我burnout了。
其实我只是想稍微交代一下茶茶丸离开之前我是一个什么状态。他要回国一个半月,自从我们2021年同居以来还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他很焦虑,我也很焦虑,而两个焦虑的人是无法安慰彼此的。想象中依依不舍地告别并没有发生,他走之前一天我们还在因为鸡毛蒜皮吵架。直到他走的那天早上我才有点慌了,想到他有可能回不到美国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想万一这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其实不可能) 我就流下了鳄鱼的眼泪。去机场送完他我在去上班的路上又接着自怜自艾地流泪,既因为孤独,又因为我发现自己好像承受不了这种孤独。
茶茶丸刚走的两周我可以说是兵荒马乱。我常常到了晚上该休息的时候发现还有好多没做的家务:收拾桌面,收拾厨房,准备明天要吃的饭,铲屎,倒垃圾,洗衣服(此时已经来不及)。常常在做其中一项的中途发现另一项,然后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往往收拾完躺上床已经过了12点,然后开始焦虑地玩手机,再焦虑地自慰,在短暂的空白中迅速入睡,焦虑地醒来。通勤时焦虑地思考:该付的账单,该打电话的预约;什么时候去超市,什么时候下单猫粮;我的人生怎么会这样,我的人生还可以怎样。我焦虑地浏览自动猫砂盆的优惠讯息,再一次想「原来养两只猫就要付两只猫的钱」,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还在美国当这个和尚撞这个钟,「為了薪金一萬元 ,令每天都沒了沒完」。
我站在厨房对茶茶丸产生了很多怨念。我几乎从来不进厨房,所以现在我站在这里发现一切都不符合我的使用习惯:我不知道东西在哪,每天都要把所有柜子打开一遍;我不知道冰箱里都有什么,又买了一把葱;东西的摆放不顺手,第一个周末我做饭的时候在转身时打翻了一瓶意面酱,一边飞溅得到处都是的番茄酱我一边想这里不适合杀人。但更多还是对自己的怨念:我为什么会允许自己这样依赖一个人?我为什么离开一个男的会活得这么辛苦?我对自己很失望。
与此同时,我在找一个新的therapist。因为burnout,因为累,因为我以为我可以game the system,其实总是这个系统在玩我。After certain amount of trial and fail 我开始感觉自己有病,因为我总在试图向therapist证明我有病,即使她们并不觉得我有病,或者说,我没有「那么」病(according to insurance company)。我觉得自己像那个笑话里的人,被问「How are you」的时候一定会回答「I am fine」,即使通话前的一周我刚因为压力进食而催吐,即使在刚过去的周末我哭到起不来床。面对那些从我身体里流出的液体的时候我想「what’s the best way to ask for help without asking」
除了上班,没有在崩溃的时间我的心情都很好。运动,钩针,看书,玩猫;聊天,约会,约炮;演出,看演出,吃饭并且努力不要吃吐(一度我的焦虑导致的过度进食和抑郁带来的食欲退减达到了完美平衡) 。简直有点太好,是那种让我想向上天再借五百年才能活够的好,以至于我崩溃的时候会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此刻想死。上班的时候反而不想死(因为死了就不是好员工了),只是觉得在角色扮演,有时候会突然兴起琢磨一下角色——我想演一个什么样的员工(无一例外是「好」员工,因为不能失业);有时候懒得演,做bare minimum的工作,说bare minimum的话;下班回家对着猫说话的时候我才觉得「今天我说话了」,除此之外都是嘈杂的沉默。
我试图控制变量来衡量茶茶丸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如果我还偷偷留着家务等他回来做那这个实验就并不严谨。有一天我很崩溃地问他能不能早点回来,他婉拒,我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只是想听他说『好』然后我再说『不用了也没差几天』」,因为这个念头羞愧地继续大哭,觉得自己很没用,到头来还是想听这些形式主义的安慰;然后又因为自己陷入这种自责的漩涡而更加崩溃,因为自己重蹈覆辙而更加自责。如果茶茶丸在我就不会这样了,因为我会把气都撒到他身上。
我问他有没有在这段时间里思考我们的关系,他说「有。我发现离了你我也能活」。我也想了一样的内容。在兵荒马乱的两周过去以后,在我发现我其实可以两天铲一次屎和做一次饭我可以吃两周以后,在我的食欲达到诡异的完美平衡的时候,我心想:「离了他我也能活」。这个念头并没有让我觉得松一口气或者觉得更自由,我只觉得不过如此,不知是觉得自己也不过如此,还是觉得「能活」也不过如此。
一个人的生活确实有多一些微不足道的自由,比如可以自由决定吃什么和吃多少,比如可以自由地邀请人来家里聊天或者做爱。我觉得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更完整,茶茶丸的不在场让我意识到虽然已经同居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无法忽略和我在同一个空间时候他的presence。一整天不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颗无缝的蛋,也许这只是一种看似无懈可击的脆弱;有时候我想把自己撬开一条缝,但我可能会流得到处都是;除非被开水煮过,但那个时候我就死了。一个人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这些念头。所以这种完整性可能对我来说也并不意味着什么。我很难说哪种生活对我更好,因为我发现我只要两周不做爱就会lose my mind。如果不是和人同居,我真的还能拥有这个频率的稳定的性生活吗……
出去约会完回家的时候我会很希望到家可以见到茶茶丸,一部分是因为我不想突然回到一言不发里,我想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有个人可以拥抱接吻,会让我觉得很幸福。看到猫在等我也会让我感到类似的幸福,所以我并没有很失落。不过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并没有这种期待,在朝九晚五这种机械重复的钝痛里,接吻拥抱只是像止痛剂一样的存在,我把他的身体当成注射器一样使用,和幸福扯不上什么关系。
相比起我自己呆着的时候,我更常在和别人在一起时想到茶茶丸,想这些关系带给我不同的感受,想人和人原来这么不一样,想这些这么不一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同一个我,还是说她们看到的其实是不同的我。所有的爱人的眼睛可以拼出一个完整的我吗?我想起达芬奇画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