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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地震

I only look at people when I am drunk.

不知道为什么,我经常把小机场的LUNCH里「昨夜睡得很深層,錯過了深夜安全的地震」听成「错过了深夜爱情的地震」。如果是后者,其实有点土,但是林阿P自己也说了「文藝是一種毒品」,而土可以解毒。

我只是觉得「爱情的地震」这个形容挺恰如其分的,周杰伦20年前唱爱情是「龙卷风」,都是无法预测且毁灭性的自然灾害。所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盼望爱情的发生,而实际上爱情发生的时候我又非常手足无措,我自己也觉得这种叶公好龙有点好笑。

和A认识了几年,有一些「history」 (我觉得英语里用这个词形容人的关系平白无故增添一种戏剧性,显得人都像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在我心里最深刻应该是他突然谈恋爱并且没有告诉我,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时候我和男友一起经历了一场友情的「失恋」。然后他从我的生活里逐渐远离:先是不断去见异地的女友,最后一起搬到了另一个城市。但是更博人眼球的故事可能是有一次我们三个人做爱了 (别人很难相信一些没说出来的话会比一场非常规的性爱更有冲击);我觉得没有太多可说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觉得被两个人夹在中间抱着的感觉很好;我问他们俩要不要试试,他们都说不想被男的抱。

我和A是在dating app上认识的,那个时候我刚开始开放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变成三个人一起玩。几年以后我才反应过来,当我和别人说我在开放关系的时候,大多数人接收到的信息是「我有伴侣」,而和有伴侣的人谈恋爱或是上床都是绝对的禁忌,所以ta们会觉得我说的「和我试试」是开玩笑 (或者就是我的吸引力并没有强到让人想打破禁忌;但难道打破禁忌本身不具备足够的吸引力吗?) 。所以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了一年多,没人想过我们之间有做朋友之外的可能性,直到那天我梦到我们三个做爱了以后说了出来。

让我现在想在他搬走之前我对他有没有什么感觉,大概也是有一点的。有一次我和A单独去看电影,看的是一部和爱情或情欲都没有一点关系的电影,但我就是感觉到我们放在扶手上并没有碰到一起的手臂之间有电流,我的注意力不断地从荧幕被扯到手臂上起立的汗毛上。看完电影他送我回家,在家聊了会儿天,然后男友回家了时间也晚了他就走了。他走了以后男友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干点什么」。我说「我没觉得他有那个意思」。后面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

其实我们做爱过后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各自继续生活。过了一段时间A被裁员了,兵荒马乱地准备离开美国。我说那在你走之前去找你玩一下吧。心里想的是以后没有免费的房子可以蹭住了。

人还是不能贪小便宜。


在他家我躺在沙发上准备睡觉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一起睡床上,我答应了,直挺挺地睡了一晚上并没有睡好,睡梦中也在提醒自己不要碰到他,有一种捏造出来的生疏。我拿不准他的邀请是出于礼貌,还是想和我一起睡。

第二天出去玩,打开房门看到两张床,我想那应该是前者。订房的时候他没有问过我,也没有告诉我,好像这是唯一合理的选项,就像我们躺在一张床上时中间的空隙一样理所当然。我模糊地感觉我们在遵守一种男女之间的友谊的界限,一个身体的界限,一旦打破我们之间的友谊就不再纯洁。我内心并不认同这种观念,他也许也不认同;也许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能伤害别人,而万一我是这样想的,那他对我的欲望(sexually or romantically)就是一种亵渎。我也并不想遵守这个界限,而且这个界限其实也已经打破过了,但我隐约地感觉到他想遵守,想维持「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

睡前我喝了一点酒,心情很好,想起白天他说自己也会想和人cuddle,而我此刻恰好感觉自己有一些多余的温暖,叫他来我的床上。我把脸埋在他的脖子上,眼前一片漆黑,我说我舍不得你,他说我也舍不得你,我说你是不是对我也有crush,他用一种理所当然但又没有那么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对啊。

我的男友和女友都和我说过A喜欢我。他当然「喜欢」我,不然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喜欢」,我又该用什么样的「喜欢」去回应?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份「喜欢」,因为我知道我回答不上来这些问题。

我说睡觉吧。我没有让他走,也没有让他留下,他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I’ll take it as a no,我这样想,在他平稳的呼吸声里自己解决我被酒精和私密的对话激起的性欲。睡醒的时候才感受到高潮后的空虚,我一言不发地钻进他的被子里,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我知道他不会拒绝我。如果我现在开口问他要不要做爱,他多半也不会拒绝我,但那样我就无法知道他是不是像我一样渴望对方的身体了。

我用手撩拨他,尽我所能地性暗示,也像是在演某种俗套的异性恋porn脚本 (扮演这个角色也让我很性奋),贴在一起的身体感觉得到他硬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我感觉到自己正在和一个人变得亲密,很亲密,非常亲密,这让我湿润,即便他其实没做什么。我快要沉不住气,又想要他先开口,或者至少摸一下我。又过去了好久,久到我觉得双腿之间黏腻得有点难受了,我忍不住开口说,「你顶到我了」。他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那要搞吗」。

我想我们在为完全不同的东西紧张。他大概在紧张自己接下来的表现,我在紧张的是爱情的地震。我的动物本能已经在警铃大作,我的人类大脑还在掩耳盗铃地想「和朋友做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我们3P以后都没怎么样,那现在做个爱,也不应该会发生什么吧。

在这种盲目的乐观里我们结束了短途旅行回到他家里。有了第一次之后的做爱好像顺理成章,我们的对话和身体都变得更亲密,这种亲密像是打开了我体内的某个开关,让我的理智和矜持都变成液体从我的身体里流到床上。我既想臣服于他,又想让他臣服于我;如果曾经我们说过那么多话都没能做到,那我现在只能使用我的身体。一切语言都是徒劳。我在剧烈的高潮里感到头晕目眩。

在这种激情澎湃之中我想起我的其他伴侣,涌上一股愧疚:我从未对她们抱有这种冲动。男友知道后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般介意,他说我觉得他会介意其实是我自己介意。和A之间的亲密让我意识到这是我在约会里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我想要更多的亲密。想到A马上要离开让我有些许的遗憾;我们一直在乎对方了那么久,却对这种可能性一直视而不见;但又不是真的遗憾,因为现在是由一个一个过去走来的。这份感情浓烈得让我难以启齿也羞于向自己承认,又和那一份遗憾交织在一起,让我更加混乱。每当我试图告诉自己的「这没什么」的时候我的身体的反应就会背叛我,内裤上的痕迹是我无法抵赖的证据。

我的身体比我更早知道了我的真相。


我结束旅行回到家里,内心的天翻地覆与生活的一切如常让我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每天还要用同一张扑克脸上班显得十分荒谬,明明我最想做的是一动不动地感受过去几天在我身上留下的感觉。A自顾不暇,要处理移民的各种事项,要把房子转租给别人,一个在他离开之前都会和他同居的人,一个和我一样爱上了他的人。我常常联系不上他。这么说也不公平,他会回复我的消息,以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回应,只是在我眼里是杯水车薪。不管我怎样说服自己他很忙,我都没有办法不在看到最简单的表情回应的时候想「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我」。

人们常常和我说「不值得」,他不值得,或者男人不值得;和我说「算了吧」「换个人吧」。我有些生气地想这些人怎么不懂宇宙里爱情发生的机制:爱情会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任意人数之间随机发生,这种不确定性使人类为之着迷;爱情也可以只在一个人身上发生,就像在我身上一样,而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接受它。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这个时机,接受不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接受不了我因他而起的欲望和眼泪,接受不了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也接受不了因此而产生的嫉妒,接受不了我要求自己像无事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我的愤怒,我的孤独,我的思念,我的欲望,我对自己由他产生的巨大情绪波动感到的羞耻 (因为「情绪化」是女人的原罪),最终成为不知所措的恐惧。

旅行的时候A带我去滑了一次雪。他教我滑雪,是个很好的教练,一直在夸我鼓励我,让我觉得自己很棒,然后就想去更高更难的地方,他一边说我疯一边陪我坐上缆车。回程的路上一言不发地听歌,我感到雪山给我带来隽永的平静。

我和咨询师说起A,咨询师问我是什么样的心情,我说是滑雪一样的心情。她问我为什么喜欢滑雪,我说喜欢在雪上找到控制的时候的感觉。或者不能说是控制,我只是在找我和山之间的默契;下降时对抗重力只会让我疲惫,当我把自己交给重力随着雪山起伏的时候我才能平稳降落。咨询师说,那你也可以用这样的心情面对他。

以我的滑雪水平来说,狼狈的次数远远超过顺利的时刻,我总是不知道当我松开紧绷的控制时我会狠狠地摔倒还是barely安全地降落。后来我自己去滑雪的时候常常在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去更难的坡,又或是在动作还没熟练的时候开始加速,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急功近利,直到我意识到我迷恋的是这种失控边缘的试探,肾上腺素让我感觉不到害怕和疼痛。

但是手机前的我并没有得到多少多巴胺或肾上腺素。我常常在发几个字的消息之前纠结很久,发出去以后把手机丢到一旁不敢看,恨不得mute掉除了他的消息以外的所有通知,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傻。有时候收到他简短的问候我就很高兴,有些不舍得放弃这么廉价又珍贵、庸俗又罕见的快乐。在这种跌宕起伏的情绪里我非常逃避地选择把他取消了置顶,看着他在联系人列表里慢慢下沉,快要从屏幕里消失的时候再去捞一把问候一下。直到我忘记做这件事。


小时候我以为理想的爱情要有关于身高、家世、性格、命运等等元素,现在我意识到我理想中的爱情是一个人像我渴望ta一样渴望我,这种渴望让ta想要征服我,关心我,或是献媚于我,然后我回报以臣服、信任、或是掌控。现在我也同样知道,期待是痛苦的根源,我们因为自己达不到期待而痛苦(不管是来自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也因为别人达不到自己的期待而痛苦。当我想要放下所有期待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应该怀揣怎样的心情去与人相处。

越来越接近A离开美国的日期,他抽了空来看我。见面那天他带着另一个朋友,三个人一起在公园聊天。临走前他在我家的沙发上聊了15分钟,他走后我立刻哭了。即使知道他第二天还会来,我还是被和他独处时间的短暂伤害到了。原来被思念折磨的只有我啊。我并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一直不愿意接受,于是一次又一次地验证同一个答案,把「谢谢惠顾」的边角都擦得干干净净。他说他现在给不了我更多。我说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更多。如果此刻的他只能给出这么多,那我期待里的他还是真正的他吗?他说也许未来他好一点的时候会对我不一样,我说,「可是那个时候可能我对你也不一样了」。我产生一种不受控制的惋惜:地震不会天天发生

我的记忆关于接下来的日子都很模糊,发生了很多事:男友谈了恋爱,我忙着处理和他之间新的变化和冲突,他的恋爱对象和我的关系也变得微妙;女友和我提了分手。A改变主意决定再试试留在美国,比起高兴我好像生气更多:好像当时我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他而去找他再陷入单恋是我踩进了一个他布下的骗局;想到他继续留在美国就会继续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我好像又要试探他们的生活是否容得下我。直到他找到了我的城市的工作,准备搬回来,我才开始小心翼翼地期待。

不管我期待压得多低,我发现我得到的都比我想要的少。一起去看演唱会的时候,我等着他来亲我,或者抱我,或者只是拉住我的手,像不断输又不断地下注的赌徒。我在他面前和男友做爱,邀请他或是勾引他,希望他吃醋或是加入,但他只是不为所动地坐着。我几乎感觉到他其实想离开,或者说他其实已经离开了。即使用我的身体,我也没有办法把他留下。

在A搬回来以后我和A之间有过的东西又变得好像从来没有过。有时候他坐在我家沙发上玩手机的时候我会觉得恼火,因为他的心不在这里,但我又无法装作他的人也不在这里然后我可以去做那些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做的事(尽管我知道他不介意)。我变得很忙,他偶尔来约我的时候我总是已经有约了,我说下次早点。其实有时候我会早早约好别人,这样就不会显得我为他留出了一个他并不会来填上的空。我感觉A在我心里逐渐褪色,我想不起来联络他,和他偶尔在活动上见面,或者像以前一样三个人一起吃饭扯淡。我觉得这样也挺好,也许我和他之间最初的距离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距离。


前段时间我状态低落,几乎被孤独吞没。我问A可不可以去找他睡觉,他说行。晚上收拾出门的时候想起以前好多次类似的情形,寂寞和空虚驱使着我去找男的睡觉,洗漱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些被裹着送到男人床上的嫔妃,而我是自己送上门的,这究竟给了我更多主体性,还是只是让我更廉价呢?和几年前比,现在的我有更进步吗?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没有期待和他做爱,我只是太需要另一个人类的体温。黑暗中抱着他我感觉我的身体发出无声的满足喟叹,她又一次出卖了我。我越告诉自己我应该要和A保持怎样的距离,我的身体就越渴望他。和一年前一样,我仍然迷恋那些身体和声音交织在一起的亲密时刻,我困惑地想为什么我总是把性爱和亲密混为一谈?为什么我总是贪婪地希望别人接受我的身体的同时也接受我的灵魂?

我感觉内心对他的渴望与期待悄悄抬头,这种似曾相识的信号让我警觉,我感觉自己又站在了同一个悬崖边上。不过这次我悬崖勒马了。我直接问A:如果我想要和你更亲密,这次你还会拒绝我吗?他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可以吧。当我做好万全的准备的时候,爱情的地震却没有再次发生。

我们仍然聊天和做爱,我的身体仍然渴望他,但那种令我着迷的失控却没有回来。他和一年前也不太一样,在我面前流露出顺从与脆弱。或许其实他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他以前羞于让我看到这一面。我想我心中的那个主动的、渴望我的A从来都不是真实的他。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也意识到那些我希望被「A」满足的需求永远也不可能实现,那个我曾经满心满眼盼望的图景并不会到来。发现圣诞老人不是真的以后,就没必要许愿了。我从来没想到亲手戳破虚妄也会带来失落感,但我更多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快要写完的时候我把文章发给了A,问他感想,他说像坐过山车。我说「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不是A」。此时我面对的是比从前更真实的他,不是我心里的A;而爱上真实的人需要的勇气比经历一场爱情的地震要更多。

嗯,确实是像过山车。And I’ve had so much fu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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